饮尽那密云。

【盈禄】空许人间

*一则摸鱼短打,本来想赶在2023的尾巴发一下,结果被坟头制裁到2024…

Anyway,还是祝大家新年快乐!让旧的遗憾就留在尘埃落定的前生,祝我们盈禄拥有甜美的如愿以偿的来世。

*一点少男少女之间关于迷蝶的故事渊源。台词涉及的初见发挥有,公主的结局私设有。



杨盈期期艾艾地说:“你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,看见了我在这?”

她刚刚不小心掰断一根细树枝,此刻颇狼狈地坐在树杈之间,两只脚惶惑地悬空晃荡着,上也不是,下也不是。好在这棵树生得偏僻,靠近冷宫,孤零零立在御苑西北角里;环顾四周,也就只有树前站的这个半大少年撞见了她的窘境。

少年却仰头冲她轻快一笑,带着脑后的马尾发带都悠悠摇晃。

“盈公主放心,方才我过来时,在路上一个宫人也没碰到。”他答道,“公主想要下来吗?我功夫还不错的,你跳下来,我一定能稳稳当当接住。”

那笑容倒有些过分清澈见底、也过分明媚得不设防了。杨盈不习惯地被晃了下眼睛,才想起来要诧异:“你是谁?……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?”

而少年不以为意地捋捋额前刘海:“噢,我叫元禄,是新上任的六道堂饿鬼道校尉,今日第一次随宁头儿进宫。头儿面圣述职去了,他往日就常对我提起,冷宫这边有位不受宠的小公主,与他关系亲厚。我……臣看着这情形猜测,大约也错不了。”

“……看起来,宁头儿平时没传授过公主轻功?”他顿了顿,还是忍不住补充,“若是这样,下回公主可以唤宫人来救助受伤小鸟,不必自己爬树的。”

杨盈脸上正飞红,闻言终于轻轻瞪了他一眼。

她有些羞恼于他的直率:你都说了我是冷宫里不受宠的公主,难道还不明白状况!但少年人身上明显带着股新鲜的莽撞气,同她自幼养成的谨小慎微大相径庭——她又本能地感到些亲和,不愿苛责于他。

杨盈只好回转话题道:“你再想个别的法子吧,我不敢跳,你帮我下去。”

如若站在底下的是远舟哥哥,那她便放心大胆跳了——杨盈暗自想——但眼前这元禄至多不过十四五岁,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,又清秀细长的一条,她真担忧两人一起结结实实地掼在地上。

元禄则忽然奇异地眨了眨眼睛。

看起来莫名像什么机敏而纯善的小动物……杨盈的胡思乱想发呆才飞出去一半,下一刻,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腾空飞起来。

——刚才还好端端站在底下的少年,此刻忽然凌空跃起,像是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侧。

然后他一把揽过她,足尖借力点过树梢,两人便一起落进这时节鹅黄嫩翠的春风里。

着陆时杨盈没来得及反应,在地面趔趄一下,结结实实踩上元禄的脚。

她下意识扯住对方衣袖,又迎面撞在个清薄的肩膀上,只好抬手去揉生疼的鼻骨。痛得泪眼朦胧间,只感到少年马尾上的霁蓝色发带晃过自己面前,惊飞一只粉白的蝴蝶。

元禄扶她站稳,才挠头不好意思道:“至于臣的轻功,就只能算不好不赖了,让公主受惊了。不过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办法……应该没摔着吧?”

近在咫尺时,倒能闻见他襟怀间萦绕的一缕若有似无青草香。大约是少年人爱跑爱跳,浸透了深宫以外春日旷野的味道。

杨盈退开一步,勉强睁开眼,才看清他的脸也正皱成一团——不出意外是被自己给踩的——而那只粉白蝴蝶竟然又返回来,就敛翅停栖在他毛茸茸的头顶。

杨盈愣了愣,忽而升起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懊恼。

——眼前这番春和景明、万物有灵,她忽然想。

若是自己没有爬树把钗环弄得散乱、裙摆弄得沾灰,就好了。



后来杨盈才知晓,原来那蝴蝶正是六道堂饿鬼道的追踪之术,名叫迷蝶,并非因为巧合而降落。

元禄把腰间的盒子掏出来,放出那熟悉的粉白花色蝴蝶给她细观;这回它终于如少女所暗暗期许的那样,乖乖在自己指尖轻抖翅膀。

杨盈赶忙咳嗽了一声,勉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。毕竟她此时已是持节出使安都的大梧礼王,当着全使团的面,亲自贡献少女扑蝶画面,这成了什么话。

——主要是被杜长史、宁堂主、如意姐他们撞见了,定要苦口婆心教导于她,转头又掏出更多合格礼王课程来,一路上加练于她。

好在唯一的同龄人元禄是不会告状的。

元禄甚至还善解人意地换了个方向坐,替她挡住另一侧正在休整小憩的使团众人的视线。

“殿下觉得我这迷蝶有意思吗?”他压低声音,煞有其事说,“殿下要是喜欢,我让它记住你身上的味道,我们就能用它来传信了。”

杨盈只差没点头如捣蒜。

从前在深宫时,她总盼着自己的话能有多些人愿意聆听,却连扑个蝶捉个鸟都要遭受冷眼;而今做了出使的礼王,也得处处规行矩步,不能一展她幼时受尽磋磨的玩心。

好在这车马劳顿的一路上,还有元禄在。他掏出机关盒来鼓捣,那只迷蝶便开始在两人之间来回翻飞,如同专程为她补上些属于少女的清灵憧憬。

杨盈盯着看了半晌,忍不住问:“你让它闻过一次,它就会一直记得我了吗?”

毕竟蝴蝶终归是美丽而脆弱的生物,真要依靠它来传信,总觉得有些难言的缥缈。

而元禄笑道:“蝴蝶的寿命确实很短。不过殿下放心,只要是经我手养大的迷蝶,它们有生之年,一定都会认得殿下的。”

说这话时,他的语气笃定,神情像这林间的风一样轻松畅快。

此刻阴阴夏木之下,那只纤巧的蝶确然正在她袖间停驻。杨盈于是回望一眼元禄,也安心地笑开来。


 

杨盈逐渐真的同这种通灵性的蝴蝶熟悉起来。

不仅仅是因为使团步入安国境内,连鸟叫声都不再和梧国内的相仿,每每她愁眉苦脸时,元禄总爱带着这些出身故国的小东西们来逗趣;更因为这趟旅程终于显露出它刀光剑影的本来面貌,柔弱的礼王殿下数度在敌国孤身赴险,那迷蝶被藏于袖间充当暗号,也终于发挥上它们的本来用途,多少驱散些她的彷徨。

只不过他们从梧国出发之时,天气尚很和暖;安国却位于北方,时节又渐入秋转冷,再看见元禄擦拭他那些机关盒时,她就总有些担忧,蝴蝶能否安然挨过北境的冬季。

元禄听了她的话便笑:“殿下现在同它们的关系,是不是比我这个饲蝶人还好啦?”

杨盈佯怒地瞪他一眼:“孤只是想它们都能平安过冬,随孤一道平安归国。卿有何异议吗?”

少年则十分配合,动作夸张地向她揖礼:“礼王殿下胸怀天下,臣甚是感佩,不敢有异议。”

两人在这个停顿的气口上无言对视,又没忍住一起笑出声来。

他们头顶正有一轮安国的月亮,投映下些安国的房檐屋瓦与枫红叶影。杨盈问:“不过说真的,元禄,我们归梧之后,你打算做什么呢?会一直待在六道堂吗?”

元禄说:“那是自然。殿下今后又想做什么呢?”

毕竟她从那座金玉笼中飞出来,已经是看过最多景色的一只鸟儿了。她见过搏空的鹰、击水的鹤,和乘风渡海自由自在的蝴蝶交心玩闹,她不再想做被人豢养的家雀了,他们都心知肚明。

元禄说:“若要论眼界见识,殿下现在自然是做一国皇后都够了。不过我又听说,曾经有前朝公主,以皇妹之身执掌六道堂,听起来比皇后还更威风些。”

杨盈听得默默点头:“那要是我回去执掌六道堂,你还继续做我的饿鬼道道主吗?还是见到我有权有势后,你们就会放心逍遥江湖去啦?”

反正这自然是在天马行空信口开河。此夜皎皎月下,他们难得嗑着松子仁、坐在屋顶谈天一回;此时不信口开河畅想未来,又更待何时。

但元禄想了想,还是道:“殿下要想留在朝堂,臣自然是得留下来辅佐的。做事时顺便出去看看人间趣事,都回来讲给殿下听。殿下要是想更行万里路些——反正做掌政公主又无须终日待在深宫——想去哪里看看,臣当然也都跟随。”

杨盈反应了片刻:“……好哇!说到底你就是想一直出去玩吧!”

元禄笑着缩缩脖颈:“殿下难道就不想吗?我们才出来一趟,就见到繁花盛景、落木萧瑟,多少人间万象呀。人生来这一遭,不去看看,那多可惜。”

他说得对,她的确也这么想。

杨盈看着他又把腰间的迷蝶盒子取下打开。那只迷蝶已被训练得很娴熟,翅膀在皎月下映出些粼粼的光色,绕着他们翻飞几圈,最后轻轻落在她的肩头。

“就像这迷蝶一样。”元禄说,“殿下若一时抽身不开,就让它们去收集人间的风景。一起去当然更好,但反正最后,它们总会飞回到殿下身边的。”

“……听起来甚得孤心。”杨盈道,“那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


许多年后杨盈才想通,元禄对她所说的这些,其实都算践行了诺言、实现了心愿。

毕竟他说不必担忧,迷蝶定能够安然度过冬天的。那只迷蝶就真的在最冷的一天里,不知飞越过多少里程向她而来。如雪片般扇动翅膀,就把她引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、命运暗中选定的结局。

他说蝴蝶寿命虽短,但只要是经他手养大的迷蝶,就一定都会记得她的气味。那片年少而美丽的羽翼就真的跌落在她怀里,如叶落归根般,依着她的温度,才终于鲜血淋漓地折断。

其实她并非全无预感的。对那所谓横亘在他二十岁寿数上的心疾,她也曾祈愿九天神佛保佑,至少保佑他们一同平安地回到故国。可惜神佛淡漠,她那时也太过年少,从未认真想过,那灾厄会以一种怎样具体的姿态,骤然倾轧到彼此身上。

她只是太过轻巧地,不单单把一群蝴蝶,更把习以为常为伴的少年也划归入自己的未来人生畅想。而他没有拒绝,或许他也暗怀着期待;但命运的刀斧终于还是落下来,斩断他们天真的心愿。

又或者说,那只是她自顾自掷下的话语,略显轻狂的承诺。元禄说出口的则是,无论她愿居庙堂之高,还是江湖之远,只要她想看看人间,都总会有迷蝶把风景带回给她的。

——这句话倒是真的并未落空。

就如此时此刻,她又站在宫苑的深处了。而伸出手来,一只同样粉白花色的、但她明白是新生不久的蝴蝶,就又应声飞回她的指尖。


随行的侍从在她身后惊叹:“长公主殿下果然非同凡响!以往也没听说过,哪位执掌六道堂的堂主真能亲自精通堂中所有秘术的。公主却竟能招引蝴蝶传信,真是神奇啊。”

而杨盈轻轻一哂:“精通秘术倒是没有。只不过饿鬼道的迷蝶之术,孤从少时起便感兴趣,还有人曾专门仔细教过孤,所以才格外熟悉些。”

宫人自然不明所以,只不过眼前这位履历堪称传奇的礼城长公主殿下,女扮男装出使安国解救先帝在前、归国执掌六道堂辅佐天子在后,谁人见了不习惯张口奉承两句。

——但长公主入宫来赴萧皇后的家宴,开宴前在御苑逛着逛着,怎的就逛到了西北角的偏僻冷宫来,着实让人有些惶恐。

杨盈不理睬他们的惶惑,自顾向前,在一棵冷宫墙外的歪脖子树前停下。

“那边是不是有只小鸟雏掉下来了?”她微微侧头道,“叫个宫人来,爬上树给它送回窝里吧。” 

自然有人忙不迭地应声去做,捧了雏鸟就爬上树杈,奋力去够那鸟窝。大约也实在不太熟练,动作看来有几分狼狈。

杨盈便只在树前站着,敛袖仰头望着。

平淡视野里,那叶间却似有流丽的白影一闪。她后知后觉,原来是袖中蝴蝶不知何时飞了出去,绕到熟悉的梢头逡巡几圈。

许多年前的记忆碎羽,忽然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。

杨盈忽而怔愣了一下。她仿佛是第一次记起来,自己当年,究竟缘何为那散乱的裙钗而感到懊恼。 


今日她终于把花钗鞠衣穿戴得规整,额间螺钿明艳生光。也有人可为她鞍前马后,做些爬树救助鸟儿的差事了。

此时正值孟春,故地重游,景和日暖,处处都浸透杏花雨杨柳风的鹅黄嫩翠。

只是那粉白蝴蝶翩跹着,却迟迟缺少一条霁蓝色的发带来停歇。 

它无枝可依,仿佛间也只好回过头来,冲她无奈又无邪地一笑。说着,尽管如此,我也算应承了诺言,看过这人间四季轮转、万般韶华,将它们一一引来殿下眼前。


Fin.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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